近日,董宇輝回應了離職傳言,表示自己現(xiàn)在很好。他在東方甄選直播間中感慨:“到今天都已經(jīng)8個月了,晚上還能湊10萬人,是多么難得一件事情。”
憑借獨樹一幟的知識型帶貨風格出圈,短短一年,董宇輝成為帶貨頂流,東方甄選更是成為“直播電商*股”。這不僅拯救了新東方,還將俞敏洪送上2022年十大經(jīng)濟年度人物的位置。
除了助農(nóng),小眾的圖書行業(yè),也在東方甄選直播間,產(chǎn)生了銷售奇跡:
作家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銷量超50萬本!董宇輝還稱:“如果我連續(xù)一個月每天都能賣五萬冊,我死后一定要在墓碑上刻一句話,我把一本非常好的書賣出150萬冊。”
而已過60歲的俞敏洪,現(xiàn)在每天都能收到各個出版社寄來的至少100本書,他的抖音個人直播間已成為文人對談+賣書場,短視頻、公眾號也都是與作家談笑風生的內(nèi)容。
這些讓人嘆為觀止的數(shù)字,讓出版社開始蜂擁而至,“搞定”東方甄選和俞敏洪。
然而,俞敏洪以及東方甄選,真的能拯救在生存線苦苦掙扎的出版業(yè)嗎?直播帶貨真的給圖書銷售,帶來了逆襲的可能嗎?
出版社止不住下墜
2022年對于很多出版從業(yè)者來說,是非常難捱的一年。印刷廠關(guān)閉、物流停滯、倉庫停擺,每天都在等待中耗盡了力氣。
市場環(huán)境冷到徹骨。根據(jù)北京開卷發(fā)布的《2022年圖書零售市場年度報告》,去年圖書零售市場碼洋(指全部圖書定價總額)進一步下降,同比下降11.77%,市場規(guī)模倒退到2018年的水平,跌破900億元關(guān)口。
常見的圖書銷售渠道包括線下書店、圖書館館配、京東當當天貓等傳統(tǒng)電商渠道、出版社自營店鋪等,每個都不好過。
2022年京東、當當?shù)绕脚_電商失去流量優(yōu)勢,業(yè)績下滑,同比下降16.06%,下降幅度超過圖書零售市場整體下降幅度。如今當當入駐京東,更像是電商抱團取暖,以抵制來勢洶洶的直播短視頻帶貨。
實體書店的慘也不必多說。根據(jù)中國書刊發(fā)行業(yè)協(xié)會發(fā)布的《全國實體書店經(jīng)營情況調(diào)研報告》,2022年上半年營收50萬元以下的占比超過56%,其中收入10萬元以下的32.09%,完全無收入的有9.56%。
近來時常傳出書店倒閉的消息,諸如言又幾書店、上海衡山合集書店、誠品書店敦南店、先鋒書店無錫惠山書局等,不少從業(yè)者和讀者心中不免泛起無奈與失落。
實體書店的邊緣化,對于出版行業(yè)來說并不是一個好消息,面對強勢平臺、主播要求提供更低的折扣,出版社無力控價,平臺電商的折扣已經(jīng)低至56%,短視頻電商則進一步“砍價”到42%,在它們面前,88折的實體書店毫無招架之力。
利潤被無限壓榨,倒逼出版社不得不一次次提高定價。現(xiàn)在書越來越貴,其實也不全怪出版社。
難處真實滲透在工作中的每一處細節(jié)。某經(jīng)管圖書營銷編輯也有同感。她向商隱社透露,她的日常工作包括篩選合適的公眾號、抖音、小紅書博主,并給他們寄書進行推廣。
“有時候我給20個人都發(fā)了信息,但只得到了5個回復,其中只有1個是我可以寄書給他。但后續(xù)這個人能否繼續(xù)合作推書就不一定了。畢竟我們只是寄書,并沒有支付發(fā)布費用。”
比起這種沒有什么費用,純內(nèi)容推介向的營銷,更多文化人選擇帶著折扣和抽成走進了直播間。
文化人排隊進入直播間
圖書零售本身存在兩大核心問題:一是SKU太多了,當當銷售的書有500萬本,買書是很方便,但是用戶不知道該看哪本;二是圖書品類具有非直觀性。和美食、服裝、酒店等不同,用戶無法根據(jù)圖片和幾句文字判斷一本書是否適合自己。
直播賣書正是抓住了用戶的這一痛點,通過簡化書的內(nèi)容,迎合用戶情緒,進而吸引用戶購買。讀書的門檻太高了,造就了大量“不讀書的人”。西西弗書店成功的秘訣是將書賣給不讀書的人。
直播賣書也是如此。因為讀書人自己知道要讀什么,對書的質(zhì)量有自己的判斷,不會輕易受到直播話術(shù)的影響。
去年在線下書店備受摧殘之際,短視頻電商渠道卻實現(xiàn)逆勢增長,碼洋占比首次超過實體店渠道,同比上升42.86%。抖音發(fā)布的《2022抖音電商圖書消費數(shù)據(jù)報告》顯示,過去一年,直播、短視頻所帶動的商品交易總額同比增長均超過四成。
這份報告還顯示,過去一年,抖音電商賣出了2.5億單圖書。在人氣最高的五本圖書中,《額爾古納河右岸》,《許淵沖譯:美得窒息得唐詩宋詞詩經(jīng)》以及《刻意練習》能夠上榜,有賴東方甄選的推薦。
在東方甄選甄選之前,讓出版社更為心動的圖書帶貨大V是“王芳、劉媛媛們”,她們根據(jù)自己的人設,主攻家長群體,只帶那些利潤較高的學生圖書,文學社科類的書基本不會涉及。
樊登雖然也有眾多粉絲,專攻讀書直播和短視頻,但樊登賺的是聽書、講書的會員費,直播和短視頻只是引流,商業(yè)模式不同。
而俞敏洪、東方甄選這或許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開始專攻大眾成人圖書帶貨的頭部博主。2月16日,俞敏洪和董宇輝最近一場的直播,是邀請到了歷史學家王笛對談,講自己的新書,出版方提前制作了海報、短視頻宣傳預熱,十分重視。最終在在一個多小時的對話中,王笛老師的3本書共計賣出4.7萬冊。
文化名人也成為出版社“搞定”俞敏洪的機會,長江新世紀出版社透露,“在俞敏洪直播間開辟‘老俞閑話’欄目后,東方甄選也隨之開始有了作家來訪薦書環(huán)節(jié),我們感覺有機會了。我們借助名家資源,再度和俞敏洪老師及東方甄選推進合作?!?/p>
除了名人效應帶來的推動,直播賣書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某業(yè)內(nèi)資深媒體人向商隱社分析,關(guān)注圖文的人偏好深度閱讀,相對而言思考和邏輯性會好一些。而關(guān)注直播的人,很容易被一個故事打動,容易被直播間的情緒帶動,對書沒有基本的選品認知,沒有養(yǎng)成自己的閱讀習慣和閱讀偏好。
像“刻意練習”、“1萬小時天才理論”作為心理學中的概念,已經(jīng)在中國圖書市場通過一些暢銷書傳播多年了,對于愛讀書的人來說,在直播間再次看到已經(jīng)不會產(chǎn)生多大的觸動。董宇輝再次帶火的原因很可能是他的受眾很多都是一些不讀書的人,在這些人眼中,這還是一個很驚艷、很打動人的概念。
實際上,像董宇輝推薦過的《活著》《人類簡史》《平凡的世界》《月亮與六便士》等書,也都是大家公認的好書,是過往的暢銷書。
董宇輝只是將一本不會出錯的好書再次推薦,以彰顯其自身或者直播間的品味而已,起到的只是錦上添花的效果,而沒有真正發(fā)掘、帶火一本璞玉似的好書。
數(shù)據(jù)也證明了這一點。2022年文學類圖書由負增長(2020年-17%,2021年-13%)轉(zhuǎn)為正增長,但也進一步加劇了“馬太效應”,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者、文學圖書出版商來說市場并未轉(zhuǎn)暖。
2019年,中國圖書零售市場前1%的圖書貢獻了57.73%的碼洋,前5%的圖書貢獻了81.17%。2020年有196萬種書沒有賣出1000冊,2021年銷量前1%的圖書品種貢獻了近60%的碼洋。這已經(jīng)不是傳統(tǒng)中的“二八法則”,而是更加殘酷的“1/99法則”。
2022年,從年度虛構(gòu)和非虛構(gòu)銷量榜單中可以看出,“霸榜”老書的地位異常穩(wěn)固,而新書則不見蹤影。無論是實體書店還是平臺電商,新書品種占比都在10%以下,短視頻電商也僅有11.9%。對比之下,美國的新書銷售占比則在30%以上,這才是一個圖書市場的良性生態(tài)。
經(jīng)典老書年年可以加印,而新書銷售變得更為困難。新書一旦沒有達到預期銷量,就可能*,很多好書就這樣默默地消失在市場中。
直播帶來的圖書市場火爆更像是一場虛假繁榮,少數(shù)被頭部直播間“寵幸”的圖書鳳毛麟角。這也造成圖書市場“長尾效應”弱化,實體店、平臺電商、垂直及其他電商的動銷品種數(shù)都在100萬以上,而短視頻電商的動銷品種僅為5.7萬(相比2021年的3.6萬種提升有限)。
這意味著這是一個頭部圖書通吃的市場,用戶購買更多是出于被動刺激而非主動搜尋,小眾圖書很難在短視頻或者直播中被看到。每年出版的大量圖書還在為了幾千冊銷量賣力掙扎。
目前看來,直播仍然帶不動偏嚴肅、專業(yè)的書。而像勵志書、童書以及文學類書籍是比較適合在直播間傳播的,但畢竟這些書仍屬于圖書產(chǎn)業(yè)的一部分,也很難說直播拯救了這類書籍。
而且如果一個市場主要靠沖動消費推動,理性消費越來越少,就會造成市場的畸形,圖書市場就是如此。人的注意力被無限分割,現(xiàn)在即便是講究邏輯性和思想性的書也需要大量推廣才能被看到。
雖說如今直播電商火爆,營造出一種全民直播的錯覺,但真正帶書的直播間還是少數(shù),頭部主播一只手都能數(shù)得過來:東方甄選、樊登、王芳、劉媛媛。每年上百家出版社出版幾萬冊圖書,都在排著隊拿著號碼牌,期待著能被這些頭部主播看到。
但即便跟頭部主播合作了,有時候高達30%的傭金、上萬的坑位費、低價折扣也讓出版社有苦說不出。直播帶貨讓行業(yè)又愛又怕。
打比方說,一本書本來就在直播時打五折賣了,主播還要再抽去總銷售額的30%。哪怕直播銷量不錯,算下來出版社還是沒有掙到錢。
某綜合性出版社的發(fā)行主任告訴商隱社:“現(xiàn)在壓我們最狠的肯定是達人,他們傭金要的高,我們遇到過一些傭金要50%的?!睋?jù)悉,一般圖書正常水平的傭金抽成大概20%—25%,這對于行業(yè)來說也是一種壓力。
出版行業(yè)本身就是微利行業(yè),利潤空間小,正常情況下,一家出版社如果成本控制好點,一本書能獲得的純利也就是六七個點,不會高于八到十個點。
21年9月,劉媛媛開啟了一場億元專場圖書直播,號稱“叫來了中國出版社的半壁江山”,還“準備了50萬冊書破價到10元以下,10萬冊1元的書,爆款書突破了雙十一價格”。在這場長達16小時的直播中,劉媛媛的聲嘶力竭換來了近8000萬元的真實碼洋。
劉媛媛對這個戰(zhàn)果很是自得,打出“振興圖書行業(yè),直播共筑繁榮”的旗號似乎將自己視作中國出版業(yè)的拯救天使。然而在她直播仍在進行之時,出版界一片嘩然、攻訐四起。
出版人黃璜表示,這種行為一方面會讓讀者形成圖書折扣低的認識。在電商高速發(fā)展的十余年中,讀者已然形成了“非大促、非五折不下單”的習慣。如果直播破價成為常態(tài),讀者對價格的底線認識還會進一步固化。
所有的銷售必然都要考慮成本與利潤問題。對于直播來說,成本包含了圖書本身的版稅與印制成本、物流的成本、主播的傭金分成,客服人力的支出等等。無論怎么算,都很難算出10元以下的正版圖書如何擁有利潤空間,更遑論1元圖書了,哪怕是去庫存也需要付出一單3-5元的物流成本。
值得注意的是,這次直播銷量前45的圖書,基本都是童書。實際上,不光劉媛媛,整個短視頻電商中少兒圖書占比都非??捎^,高達50%以上。這也讓其整體市場份額由26%提升至28.62%,比10年前幾乎實現(xiàn)了翻倍。
隨著短視頻渠道的比重持續(xù)上升,未來圖書市場的增長重任越來越多落在了家長身上。很多家長自己不讀書,熱衷于觀看直播買書,逼著孩子去讀書,促成了王芳等教育圖書博主的火爆。只是隨著出生率的不斷走低,少兒圖書恐怕很難一直高歌猛進。
許多家長習慣了只把目光聚集在折扣上,以為出版社可以無限讓利。但結(jié)果卻是劣幣驅(qū)逐良幣,最終造成家長選書更為困難的尷尬境地,太便宜的書買回來內(nèi)容制作未必精良。
背負著營銷任務的編輯,被流量裹挾的大V,害怕掉隊的出版社,擔心失去用戶的平臺,只有不停地生產(chǎn),不停地推薦,不停地打折銷售,帶來漂亮的數(shù)據(jù)。至于書的內(nèi)容本身好與不好,銷售數(shù)據(jù)變成了*“發(fā)言人”。
對于出版從業(yè)人員來說,打折的常態(tài)化幾乎摧毀了他們的職業(yè)尊嚴:打折的書,打折的職業(yè),打折的收入,打折的人生。
出版社還是太窮了
就算出版社意識到直播賣書是一個新的機會,但出版社自己的直播效果普遍不如東方甄選、樊登、王芳、劉媛媛等頭部讀書主播好。像業(yè)內(nèi)較早做直播的機械工業(yè)出版社、磨鐵圖書、博集天卷抖音粉絲不過幾十萬,相較之下,頭部主播已經(jīng)達到了百萬乃至千萬粉絲級別,這又是為什么呢?
這背后還存在一個悖論,既然賣書是需要對內(nèi)容較為熟悉的,對內(nèi)容有著較為精彩的解讀,不只是拆開包裝展示一下那么簡單,不然一本本書都只是一堆白紙而已,更別提什么轉(zhuǎn)化了。對圖書的內(nèi)容及其對人的意義最為了解的還是出版社和做書的編輯。
那為什么出版社反而如此不擅長做這件事?
無他,只是太窮。
出版行業(yè)整體利潤不高,對于創(chuàng)新的投入沒有很多。大家都知道試錯的成本很高,就不愿意輕易試錯,安于現(xiàn)狀。如果沒有足夠的投入,也很難達到東方甄選那種效果。
出版社的營銷邏輯與直播帶貨的邏輯并不完全相同,雖然同為介紹一本書,前者更需要書面文字表達,后者更依賴現(xiàn)場直播技術(shù),這導致出版社編輯自己帶貨流失率就很高,效果反而不如專業(yè)的帶貨大V。
即使有專業(yè)的直播團隊,當然也不是想做就能做好,做起來才會發(fā)現(xiàn)相當不容易。目前一個成熟的直播團隊包括主播、運營、場控、編導、后期等。有限投入就會造成一人身兼多職的情況。
一個圖書公司目前品牌自播團隊共4人,且全都為“一專多能”型人才,直播、短視頻策劃剪輯、中控、場控等工作幾乎都能勝任。
另一家大社的書友會抖音賬號只有2名主播、2名運營。主播除承擔直播任務之外,也承擔了部分選品、活動策劃、短視頻策劃等運營工作,運營人員也兼顧了短視頻編導等工作。
而且圖書行業(yè)對主播的知識儲備和話術(shù)技巧提出了較高的要求,既要懂圖書內(nèi)容,還要懂直播話術(shù),還要有較好的共情能力,把握粉絲痛點。如果還能幽默大方、形象氣質(zhì)佳、善于交流、知性、接地氣、能控場就更好了。
要求挺多,想得挺美,一聊工資只能滿足溫飽,任誰也不愿意干這苦差。
不僅主播,編輯也是如此。
編輯的工作是多線條的,往往不能專心只干一件事情。一位營銷編輯告訴商隱社,她需要做的事情有前期策劃階段商定圖書封面設計風格、邀請大咖寫推薦語、想辦法提升圖書價值點等。
在書出版后要溝通設計海報、網(wǎng)店圖片、維護京東當當?shù)雀鞔笄?,還去微博、小紅書、公眾號等平臺找專業(yè)書評人推薦書,甚至還要為他們準備文案、案例等資料包,以及組織策劃各類直播對話和新書發(fā)布活動。
因此他們需要在很多工作中權(quán)衡,如果領導不重視直播,直播效果也不跟自身績效掛鉤,編輯自然很難全心投入其中。
很多做慣了案頭工作的文字編輯,對于直播出鏡比較排斥。編輯直播需要做大量的準備,希望能多講點干貨,給觀眾帶來一些價值。每次選品幾十種,最后觀看人數(shù)只有幾百,成交量只有十幾本,很難堅持下去。
再加上編輯收入普遍較低,大家都是在“用愛發(fā)電”。在低收入水平下,那么他用于創(chuàng)造、拓展、發(fā)現(xiàn)好的選題的精力自然就會變少。
2022年動銷的新書品種數(shù)約為17.1萬種,相比2021年的19.6萬種明顯下滑。其中,原創(chuàng)新書減少了5000種,引進新書則減少了2萬種。新書供給的持續(xù)減少,不僅在于政策的收緊、書號的限制,也反映了出版行業(yè)日趨保守的心態(tài)。
另一位國有出版社的營銷編輯向商隱社反復提及,出版社的工作是“又窮又苦”。她所在的單位,有很多北大、哥倫比亞等*名校畢業(yè)的編輯,大多是研究生及博士學歷。
編輯要對一本書負責,就需要有很扎實的文化基礎。但是靠情懷可以干個三五年,卻很難堅持一輩子。較低的薪資水平終究難以留住人才,造成行業(yè)人才流失嚴重。
文化產(chǎn)品與消費品的雙重屬性
圖書自身具有文化屬性和商品屬性,社會效益與經(jīng)濟效益并重,這讓圖書銷售不同于普通的商品銷售。
書的文化屬性很好理解,宏觀而言,出版行業(yè)關(guān)乎國家文化發(fā)展繁榮,其社會效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微觀而言,每個人對書的認知不同,閱讀層次不同,只有自己親自讀一遍才能擁有*的閱讀體驗,體會這本書真正的價值。
知識是很難定價的,商品卻可以?,F(xiàn)在要把一本書賣出去,就要盡量按照消費品的方式將其簡單化、功能化和清晰化。為什么?因為書本身不是這樣子的。
現(xiàn)在書出得少,做得差,出版社自身難辭其咎。很多書在選題這一關(guān)就是不合格的,賣不動也正常。
雖然說一個選題是好是壞,受到編輯眼界、思想、見識、能力、認知、對市場的綜合判斷等方面的影響,是一種主觀的判斷。哪怕出版社覺得這個選題很好,但市場反饋不佳,也是常有的情況。
但也有出版社被流量思維綁架,社會流行什么觀點就跟風出什么樣的書,這就帶一點“賭”的性質(zhì),賭這本書能夠大賣。就像拍電視劇,流行宮斗就去拍宮斗,流行喜劇就去拍喜劇。這種書或許能在當時火一會兒,但很難給讀者帶來持續(xù)的價值。
在日本電影《編舟記》中,編輯部為了說服公司上層不要放棄費時費力的辭典《大渡?!?,有這么一段對話:
“《大渡海》要是編成了,玄武書房(出版社名字)肯定能過20年的好日子。”
“你還真是有空??!在風云變幻的世紀末,就已經(jīng)開始考慮二十年之后的事了。”
“出版社的人連放眼二十年后的氣魄都沒有嗎?出版社的責任難道不是將現(xiàn)世的文明傳承至數(shù)十年乃至數(shù)百年以后嗎?”
最終主人公花費十余年終于將《大渡?!肪幾胪瓿?,贏得一片好評。
曾引進過鮑勃·迪倫的自傳《編年史》等暢銷書的出版人楊全強曾說過,出版人得有十年、二十年的眼量,多少年后這本書還有人讀,這個社會價值是很大的。他的夢想就是做出能影響幾代人的圖書。
“出版就是要勇敢,不怕賠錢。有些東西不單純是靠經(jīng)濟數(shù)字來決定的,有的書就是要去養(yǎng)?!?/p>
書這門生意也有做得好的。賣書撐起了東方甄選,拆書撐起了得到,講書撐起了樊登。出版社只是單純賣書,卻淪為苦力,給人一種“守著金山過苦日子”的感覺。這是為什么呢?
樊登講書、得到拆書確實是一種能力,他們把文人和商人結(jié)合得很好,純粹的商人是不會做知識的生意的。
要做知識的生意,首先要懂知識,他們知道一本書怎么樣,精髓是什么,哪些能夠打動大眾,應該挑哪些重點的東西來講。
但是出版社的編輯往往做不到這一點。一方面對于部分編輯來說,讀書只是一份工作,很難對分外事有更多思考。
另一方面,出版的流程非常繁瑣,一本書在出版之前,編輯要三審三校反復看稿子。當他鉆進書里看得足夠多以后,可能也會失去最初拿到這本書時的喜悅或者說靈感。這本書就像他的孩子,他看這本書哪哪都好,在提煉書的精髓時往往沒有那么精準,站在編輯視角,對讀者的興趣點的理解也存在偏差。
許多編輯只是從事文字工作,埋頭打磨圖書,對市場沒有那么敏感。如果要讓編輯來拆書,可能就不知道哪個點能夠打動市場。但諸如樊登講書、得到拆書這樣的形式,前期沒有經(jīng)歷編輯前面漫長的做書流程,他們看完書后很敏銳地抓住了可以打動讀者的點,因而做了起來。
此外,一本書從選題到出版往往要經(jīng)歷很多流程,出版周期短則三四個月、長則一年半載,需要經(jīng)過策劃編輯、責任編輯、營銷編輯等人之手。
這就容易造成撕扯和節(jié)點的分裂。三個月的營銷期一過,一本書之后是洛陽紙貴還是淪為紙漿,全都看命。
話又說回來,拆書這件事,最開始的時候還比較有吸引力?,F(xiàn)在變成行業(yè)的基本操作后,就變得良莠不齊了。知識這門生意,還得憑良心。
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掙扎
許多出版人的糾結(jié)在于,既想好好賣書,又不想單純把書做成一門生意。把真正的好書做成暢銷書,并靠此活下去,站著把錢掙了,才是他們希望做到的事情。
就像《三體》三部曲,問世已經(jīng)17年了,常年霸占圖書銷售榜前列,堪稱里程碑式作品?!度w》背后的重慶出版社,多年來只要重復一件事即可:加印加印。圖書加印的成本就很低了,大大攤平了圖書的總成本,利潤空間充滿想象力??梢哉f,靠這一套書就賺個缽滿盆滿。
但有多少《三體》這樣的暢銷書呢?
2006年,張立憲放棄高薪職位,一手創(chuàng)辦《讀庫》。這在外界看來是一種非常理想主義的行為,將他視為一位有情懷的文化人。但他對自己的定位卻是:“我就是個商人,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掙錢。”
戲謔的話語背后體現(xiàn)出出版人作為文化人和商人的雙重屬性,也反映出他們在理想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之間的掙扎。
做出版的前20年,楊全強輾轉(zhuǎn)過待過三家國有出版社。安心在國有出版社做一些小眾的嚴肅圖書,而不必承受經(jīng)營的壓力,是他理想中的工作狀態(tài)。就算“因為經(jīng)濟效益表現(xiàn)普通而難以更進一步晉升”,他也沒有想過離開。
在河南大學出版社子品牌上河卓遠的最后兩年,由于社內(nèi)業(yè)務的調(diào)整,楊全強的出版生涯幾乎陷入停滯,無法自主決定業(yè)務的存續(xù),這讓他感到沮喪和無力。
最終,楊全強選擇跳出體制成立“行思文化”,以一個獨立出版人的身份開始做書,并接受投資方提出的年度生產(chǎn)碼洋目標。這意味著,他無法再像以往那樣在出版業(yè)的經(jīng)濟效益層面繼續(xù)“含混”下去了,遇到好的冷門書,他會克制自己先放一放。
后浪出版社文學編輯朱岳曾經(jīng)做了一個夢,夢見高管來檢查大家的碼洋任務完成得怎么樣,一看數(shù)字都特別差,那種沮喪感一直帶到醒了之后。他就覺得不行,不能再做這種純文學了,真的賣不出去。
但他又樂觀地想,“只要十萬個人里,能找出一個人來看這本書,我們就能活下去?!?/p>
在楊全強深耕的這人文社科領域,只要一本書能在一年的銷售周期內(nèi)賣出4000-6000本,基本上也可以活下去。
樂府文化的創(chuàng)始人涂涂常年致力于挖掘沒名氣、沒流量的新人作者,尋求主流之外不一樣的聲音,出版了《秋園》《與病對話》等暢銷書。
涂涂曾說:“遇到這些我認為寫得好的,可能在市場上是冒險的書,我會看到一個市場通路。如果這個書能賣一萬兩萬冊,那一點風險也沒有啊,我就愿意做它,它讓這個世界多了一個聲音。而且能賣到一萬本,我就可以掙到錢了?!?/p>
一位編輯在看紀錄片時,聽到他說這話當場崩潰大哭?!拔揖吞貏e難過,像楊本芬那樣的老奶奶,她寫這么多年,出這么一本書,我們對她的期望就只是賣出幾萬本。這在我們看來就真的挺好,就特別好了。我們這個行業(yè)真的好可憐,隨隨便便一個水杯可能都不會只賣這么少,而且我們利潤這么薄,才賣這么一點。”
直到今天,楊全強一想到終于可以做一位好作者的書,拿到一個好的設計,還經(jīng)常會有特別激動、特別愉悅的感覺。
想要發(fā)掘真正的好書,想要為這個世界增添一種聲音,想要向讀者介紹真正好的東西。抱著這樣的愿望,只要書還在,只要喜歡書的讀者還在,還是有人甘當夕陽產(chǎn)業(yè)的守墓人,堅持著,活下去。
2020年6月,讀庫南通庫房開張,張立憲在臺上說:“這是我們剛剛出的一本書,這本書講的是2011年日本大地震之后,日本一家*的紙廠被地震海嘯完全摧毀之后,他們重建的故事。他們明明知道,有可能紙媒依然蕭條,圖書、雜志、報紙越來越?jīng)]人看,但是他們還是選擇了重建。
他們的選擇,也是我的選擇,我也不知道以后我們建了這么大的庫房,里面的書有沒有人看,有沒有人買。但是我就會干這個,并且干這個挺快樂的,先這么干著吧?!?/p>
最近樂府文化陷入絕境。這兩天,一封名為“樂府遇到了困難,我們決定向死而生”的求助信刷屏朋友圈,引發(fā)了半個出版圈的守望互助。沒人希望再次看到去年三月,行思和鹿書兩家出版公司在同一天宣布告別的悲情場面。
我們也希望這些好好做事的人,能夠絕處逢生,好好活著。
參考文獻:
1、做書《2022年國內(nèi)新書減少了2.5萬種,傳遞出什么信號?》
2、新京報書評周刊《童書銷售,困在折扣里》
3、冰川思享號《書業(yè)野蠻人劉媛媛,得罪了誰?》
4、黃璜《劉媛媛億元專場直播,圖書底價怎能一破再破?》
5、中國出版?zhèn)髅缴虉蟆睹兹珖?0余家出版機構(gòu),自播這條路到底行不行?》
6、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